郭子仪。
说到郭子仪,我想到四个关键词。
第一、大器晚成。
第二、绝对驯服。
第三、暗战高手。
第四、完美人生。
接下来,我把这几个关键词,一一展开去分析。
第一、大器晚成。
安史之乱爆发时,郭子仪已58岁,还只是一个省军级高官。
我说郭子仪当时只是一个省军级高官,并不是说省军级高官很低,而是说想要名留青史,区区一个太守实在差得太远了。
如果郭子仪此时死了,他写在历史书上,恐怕也就是一个打酱油的存在;虽然他的名字可能会偶尔出现在历史书的字缝中,但是绝不会有几个人会记住这个名字。
如果我们不知道后来的历史,恐怕很难想象,这个58岁的省军级高官,还有机会成为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巨星!
从某种意义上,郭子仪的真正人生,就是从安史之乱开始的。
安史之乱开始后,58岁的郭子仪,开始以朔方节度副使的身份走上历史舞台,开始了他多姿多彩的人生。
第二、绝对驯服。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不久,郭子仪就成为军界首屈一指的大哥级人物。
看到郭子仪的权力越来越大,皇帝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猜忌。
开始,皇帝让大太监鱼朝恩节制郭子仪;后来,皇帝听信大太监鱼朝恩的谗言,竟然要解除郭子仪的兵权。
一个手握重兵的人,面对皇帝的这种猜忌,应该怎么办呢?
安禄山曾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他选择了造反。
李光弼曾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选择了与皇帝分庭抗礼。
仆固怀恩曾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他也选择了造反。
安禄山、李光弼、仆固怀恩最风光的时候,都是军界首屈一指的大哥级人物;其地位绝不比当时的郭子仪低。
面对皇帝的猜忌,他们都是报以本能的反抗。当然了,最后他们都输的很惨。
郭子仪的牛X,就是牛X在,面对皇帝的猜忌,他表现了绝的驯服。
当然了,他最后算是功德圆满了。
安史之乱开始后,郭子仪伺候过三个大唐皇帝;但是这三个皇帝,都对他充满了猜忌。
肃宗时代,皇帝听信大太监鱼朝恩的谗言,解除郭子仪的兵权,长期赋闲在家里。[注]
[注]: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帅。……
虽然有人认为,天下正值用人之际,让郭子仪这样优秀的统帅一直赋闲在家,实在是一种浪费,但是皇帝听信大太监鱼朝恩的谗言,依然不让郭子仪复出。[注]
[注]: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肃宗死后,郭子仪好容易抓住机会,再度拥有军权。代宗皇帝一上位,就又直接解除了郭子仪的兵权。[注]
[注]: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后来,代宗因为军人集团不合作,于是丢失帝国都城。郭子仪抓住这个机会,好容易再度拥有兵权。此时,皇帝终于不敢随便动郭子仪了,但是对郭子仪的猜忌之心,几乎是路人皆知了,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和睦。[注]
[注]:郭子仪…..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
所以,德宗皇帝上一位,就开始大规模分解郭子仪的权力。[注]
[注]:甲申……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总的来说,大唐皇帝对郭子仪的猜忌,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是郭子仪玩的比较好,所以这双方一直斗而不破的维持着合作关系。
有一段时间,看到郭子仪失掉兵权。一些军人就通过兵变的方式,迫使皇帝让郭子仪复出。关键是,郭子就是因此复出了。但是郭子仪是怎么做的呢?
他获得兵权后,直接把那些兵变的主谋40多个人,都拉出去杀了头。因为,你们这是造反,你们知道吗?[注]
[注]: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
说到郭子仪,让我不禁总是想起《水浒传》中的宋江。
这两个人都是一副迂腐的样子、都是一副忠义无双的样子。总而言之,不论皇帝怎么对他,也不论奸臣怎么对他,都是一脸的忠义。
如果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宋江被害死了;子仪善终了。
如果子仪被大太监给弄死了,人们看这段历史,难免会觉得子仪和宋江一样。因为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整个朝堂就是奸臣的天下了,你还跟着皇帝混?关键是,皇帝(当然了,总有奸臣给背锅)一心要往死害你,你怎么还像狗一样的摇着尾巴,就是不反抗呢?
第三、暗战高手。
皇帝与郭子仪的矛盾,其实在一段时间,已公开化了,只是郭子仪一直退让,所以这种矛盾只是以暗战的形式存在。
皇帝与郭子仪的暗战进入高潮,主要是源于一个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戏剧内容。那就是《打金枝》。
当然了,这件事,历史上确有其事,至少这件事在正史中都有记载。
郭子仪的儿子娶了公主。有一次郭子仪的儿子和公主吵架就说,你这样牛X,无非是因为你爹是皇帝罢!我爹如果想当皇帝,能轮得着你爹?看到郭子仪的儿子这样嚣张,公主直接就到宫里告状。
事实上,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小,那就是两口子关起门来吵架没有把门的。说大,满门抄斩恐怕也能靠上。
所以郭子仪知道这件事,直接把儿子捆到皇帝那里,总而言之,我儿子大逆不道,听由皇帝发落。
皇帝说,小两口子吵架嘴上没有把门的何必当真呢?我们作为亲家翁,何苦管他们两口子在私房里说什么呢?
事后,郭子仪打了儿子几十棍。[注]
[注]: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公主恚,奔车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慰谕令归。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子仪归,杖暧数十。
事情到此好像结束了,但是几个月后,郭子仪父亲的坟墓被人挖了。
谁挖了郭子仪父亲的坟?有关部门追查了很久,也没有追查出结果。但是据可靠消息说,这是大太监鱼朝恩指使人挖的。[注]
[注]: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
现在的问题来了,大太监鱼朝恩是受谁指使呢?不能再深究了;更不能再深思了。
从史书的记载中,我们肯定无法看到鱼朝恩所作所为,有受皇帝指使的记述。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从来没有试图给郭子仪一个满意答复,郭子仪也从来没有试图让皇帝给自己一个答复。
嫌疑最大的鱼朝恩,依然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存在,并且继续得到皇帝的信任。
面对这种事实,如果说鱼朝恩挖郭子仪父亲的墓,与皇帝无关,估计是很难说通了。
因为以皇帝的实力,加上郭子仪的实力,这种案子,没有道理破不的。现在皇帝一副卖力查案,却查不出结果的样子;郭子仪一副案子就此打住,不要再查的样子。
相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从某种意义上,郭少帅所谓的我爹不稀罕当皇帝,否则能轮不着你爹当皇帝的豪言,在郭子仪一系恐怕非常普遍。事实,当年安禄山敢造反,就是因为手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太多了,天天给安禄山灌耳边风,终于把安禄山灌得愿意冒险一搏了。
在这种背景下,皇帝自然希望给郭子一个教训,希望他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人。
类似的暗战,其实就是双方重新划一下界限,换而言之,皇帝有意无意告诉郭子仪,你多少有些越界了,希望你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权力边缘,而以郭子仪的政治洞察力,自然知道它的性质是什么,所以识趣的退让开了。
但是不论郭子仪怎么退让,他的底线,也不是皇帝敢随便触动的,所以郭子仪一副退让容忍的样子,但是他在帝国的军政地位,显然是标准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斗而不破,这是权力斗争的真正境界。
换而言之,大家都明白,双方的争斗不管多激烈,也只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合适引起的。所以,我现在打你的脸,只要你愿意退一步,并且愿意低头,我会找机会向你向道歉,咱们还是好兄弟。
当然了,双方的争斗,就是双方谁也会轻易触及对方的底线,你如果真的触及了对方的底线,这个矛盾有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的了。
皇帝与郭子仪的矛盾虽然存在,但是双方一直尊重对方的底线,即使偶尔越过,也会因为对方微妙的反击而赶紧退回来。这样折腾的结果,就是双方互相猜忌,却能一直合作。
第四、完美人生
郭子的权力越来越大,皇帝身边的奸臣,也都说郭子仪肯定会造反的,但是郭子仪一听皇帝征召,都是二话不说就进京。[注]
[注]:子仪事上诚,御下恕,赏罚必信。遭幸臣程元振、鱼朝恩短毁,方时多虞,握兵处外,然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谗间不行。
而且表面看来,皇帝想怎么摆布郭子仪,就可以怎么摆布郭子仪。
皇帝如果感觉郭子仪手握兵权太危险,郭子仪就任由皇帝解除兵权[注]
[注]:鱼朝恩素疾其功,因是媒谮之,故帝召子仪还,更以赵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副之,代子仪领朔方兵。子仪虽失军,无少望,乃心朝廷。……代宗立,程元振自谓于帝有功,忌宿将难制,离构百计。因罢子仪副元帅,加实户七百,为肃宗山陵使。
皇帝如果感觉郭子仪手中的兵权太大,郭子仪就任由皇帝分割兵权[注]
[注]:郭子仪….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子弟、诸婿迁官者十余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如果皇帝感觉郭子仪总在军区有可能失控,郭子仪就常年生活在京城里。[注]
[注]: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郭子仪就像一条凶猛无比的巨犬,谁也觉得他太危险了。但是他在皇帝面前永远是一只乖巧的宠物狗。
当然了,皇帝并不会因此对他掉以轻心,所以经常用坚固的铁笼关着它,并用沉重铁链拴着它;甚至随时都做好灭掉它的准备。即使如此,郭子仪也永远死心塌地的忠于皇帝。
郭子仪表现在外,就是这样的傻、这样的天真。问题是,结果呢?凡夫俗子渴求的一切,郭子仪都拥有了!
记得有一个笑话。大意是阎王爷问一个即将转世投胎的人说,你想转世投胎成什么样的人?这位老兄得卜得、得卜得的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想成为郭子仪那样的人。阎王爷听后就说,大哥,你过来当阎王吧,有这么好的人生,你让我出去投胎享受吧。
从某种意义上,郭子仪的人生,完美的都有些不可思议了。
世人渴求的金钱美女、高官厚禄、权力地位、奢侈繁华,郭子仪都拥有了。
他本人高寿,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里,郭子仪活了85岁。[注]
[注]:及门,郭氏子弟迎拜于外,王不答拜;子仪卧不能兴,以手叩头谢恩而已。六月十四日薨,时年八十五。
家族兴盛,子孙女婿都是非富即贵;儿子娶公主、孙女后来是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重外孙当皇帝。[注]
[注]: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
……暧,子仪第六子。年十余岁,尚代宗第四女升平公主,时升平年亦与暖相类。…..贞元中,帝为皇孙广陵郡王纳暧女为妃。……广陵王即位,为宪宗皇帝,妃生穆宗皇帝。
更主要的是,他活着的时候就是时代的偶像,死后更是世人的偶像;而且生前一言一行都可以左右大局,死后家族兴盛不衰。
他奢侈享受、甚至是骄奢淫逸,没有人非议他。他傲慢无礼,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注]
[注]: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
他对皇帝永远诚惶诚恐,但是权宦、宰相都小心翼翼的与他相处。而且皇帝也得谦虚的说,如果郭子仪想当皇帝,就轮不着他当皇帝了。[注]
[注]: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朝恩曰:“何车骑之寡?”告以所闻。朝恩泣曰:“非公长者,得无致疑乎?”……..上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
他一副超然无为的样子,但是藩镇大佬对的尊敬,胜过对皇帝、对政府尊敬。
[注]:田承嗣方跋扈魏州,傲狠无礼,子仪尝遣使至,承嗣西望拜之,指其膝谓使者曰:“兹膝不屈于人若干岁矣,今为公拜。”李灵曜据汴州,公私财赋一皆遏绝,独子仪封币经其境,莫敢留之,必持兵卫送。其为豺虎所服如此。
这种人生,想一想,也太难得了。与此相比,皇帝算什么啊?
如果穿越回晚唐,你有机会选择成为任何一个人,你会选择当谁呢?
我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成为郭子仪的,因为郭子仪的人生太完美;完美的都可以称之为奇迹。
许多偶像级的大哥,之所以能取得偶像的地位,那是因为他们用近于清教徒的生活换取的。换而言之,他们生活简朴、在男女问题上非常节制;而且终其一生总是夹着尾巴在做人,从来不敢过分张扬。
如果他们生活骄奢淫逸、对人傲慢无礼,虽然会让世俗之人崇拜,却绝不会让有识之士崇拜,因为这就是暴发户的形象啊。
说起这种人,有识之士也许会说,他们的一生没有白活;但是世俗之人难免会说,他们的一生真是白活了。因为人生在世吃喝玩乐、骄奢淫逸,他们都没有尽情享受过。
但是,郭子仪不同,说到人生吃喝玩乐,郭子仪丢掉的那点东西,也会让普通人忘洋兴叹的,面对此情此景,最世俗的人也得说,郭子仪这一生真的没有白活。因为人家吃一顿宴席的费用,就是十万缗。折合成现在的人民币,那可是好几千万啊!现在的暴发户摆阔时,有谁敢说自己吃一顿饭,就敢花这么多呢?[注]
[注]: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
当然了,说到高大上的东西时,郭子仪丢掉的好点东西,也会让普通人望洋兴叹。事实上,写在青史上,最正统的史官,也得说,郭子仪的一生真的没有白活。因为这就是人臣的典范;甚至是人臣不可超越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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