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人们很少愿意谈论死亡,更很少会去考虑对于死亡这件事需要的了解与准备。很多人会觉得既然死亡终究要发生,何不留到死亡那一刻到来时再来面对,提早考虑,不是破坏好心情吗?“死亡”是每个人必须面临的生命终点,而对生命有自觉的人,必然会因时间的消逝而产生焦虑。而这样的焦虑感,往往促使人更加深层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事实上这种焦虑感也是直面死亡,超越自我限制的契机。
王阳明的一生,很能够说明这样的向死而生的历程。
实践良知 顿悟生死
我们都知道王阳明建立他的学说体系是在“龙场悟道”之后。在龙场悟道前,“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 其实王阳明悟道的关键是在于对生死问题的突破,可以说是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同时找到了如何直面死亡来力求寻找跨越死亡的可能。一旦融通生死,则生命学问就达到极致了。“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传习录》)
王阳明知道一般人对于生死的执念,本来就是“悦生恶死”,而人能否做到生亦坦然,死亦从容,即使死亡骤然袭来,也一样泰然应对,当然就成为人类能否超越自身的最大考量。
王阳明一生命运多舛,多次面临死亡威胁。事实上,在龙场悟道前他也曾从佛道寻求超克之道。王阳明31岁(1501 年)时上九华山,遇到了道士蔡蓬头以及无名和尚,他想要彻底放弃世俗的羁绊,求道问佛来解答对死亡与长生的困惑;隔年又回杭州余姚的一个山洞(后人即称之“阳明洞”)中修习导引术,品读佛经,最后还是因为亲情的羁绊而回到了传统儒家的思维。所以他才会说:“吾亦自幼笃志二氏,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
龙场悟道,是他了悟生死之始。他开始打坐顿悟,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圣人处此,更有何道?”也就是每个人心中自住着一个圣人,何必从外面去苦苦寻道呢?同时也开始不断地通过实践生命,来不断扩充他自己的生命意义。龙场教化,王阳明开始正式收徒上课,建立了龙冈书院;刘瑾被杀,他回京见皇帝,开始担任各种官职,在京师办学,每天结交朋友给人讲课;担任江西巡抚,剿灭漳州、南赣、桶冈、浰头、横水、思恩、田洲等各地匪患,更平定宸濠*[chén háo] 之乱。
宸濠之乱,又称宁王之乱,指明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年)由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的叛乱,波及江西北部及南直隶西南一带(今江西省北部及安徽省南部),最后由南赣巡抚王守仁(王阳明)、吉安太守伍文定平定。王阳明以平宁王功封新建伯,隆庆朝又追封为新建侯。
当年明月盛赞王阳明: “彪炳显赫,自明之后,唯此一人而已。” 虽然其间遭遇张忠、许泰之变,功高遭忌,辞官回乡讲学,但反而令他的思维更趋圆融,终于完整提出了“致良知”的学说:“近来信得致良知三字,真圣门正法眼藏。往年尚疑未尽,今自多事以来,只此良知无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 *[lài],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矣。”(《与邹谦之书》)在王阳明的一生经历中,他发现了所有人——贤愚圣凡,即普通人与圣人有着同样的原始根基——良知,因此,如果普通人通过实践良知而得以开悟,他就是一个圣人,他同样得以在精神上有超越死亡的可能性。
修身以俟 存顺殁宁
张载在《西铭》中说:“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存顺殁宁”之言,即由此出。所谓顺,指无所违逆。“顺事,谓顺事天地,生时敬奉天命,循理由义,践形尽性,修身以俟 *[sì];由此临终则庶几可告无愧而得其安宁,此殁宁也。”
王阳明在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面前,是持“俟命”态度。“俟命”在之前的文章中,我已经说明俟命是积极做当下该做之事,积极地解决对于死亡的疑惑,而勇敢地面对死亡威胁的挑战——这又是“存顺”。所以在31岁(1501年)王阳明上九华山求道问佛时,最后还是因为亲情的羁绊而回到了传统儒家的思维。虽然他没说,但是他积极地解决对于死亡的疑惑,这是俟命!
在他37岁(1507年)时,因得罪刘瑾而谪居龙场。“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 *[huǐ] 魍魉 *[wǎng liǎng],蛊*[gǔ] 毒瘴疠 *[zhàng lì],与居夷人鴃 *[jué] 语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士亡命。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时瑾憾未已……”
他说:“吾惟俟命而已。”所以他天天对着石棺默想如何超越生死执念,同时也积极结合当地风俗开导当地人,他勇敢地面对死亡威胁的挑战,在生命历程中正式实现超越生死的阶段,这是俟命!
当王阳明51岁(1521年)时,他经历了宸濠之乱和张忠、许泰之变,于江西南昌首次向世人揭示“致良知”学说。在宸濠之乱爆发时,王阳明无暇顾及祖母的葬礼,无法顾及病重的父亲,更顾及不了自己的病体,毅然赴国难;而平乱后却忠而见谤、信而见疑,但此时王阳明说自己越发相信,良知足以使人忘却患难,超越生死。这是俟命!
王阳明57岁(1527年)那年,拖着病体,结束了在故乡讲学的安稳生活,衔命去平定思恩、田州的叛贼,“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全活数万生灵”;而后又迅速平定断藤峡、八寨的叛贼。但是他已经“遍身肿毒,喘嗽昼夜不息,心恶饮食,每日强吞稀粥数匙,稍多辄又呕吐。”所以,等不及收到朝廷的回复就起程回乡。在我看来,这也是俟命!
王阳明一辈子敬奉天命,循理由义,践形尽性,修身以俟。因此他无愧于“存顺”,所以得以“殁宁”。《阳明年谱》记载:“先生召积入。久之,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何遗言?’ 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顷之,瞑目而逝。”他弥留之际,在乎的不是荣誉,而是顺从自己的内心。王阳明一生光明磊落,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自己原来追寻的境界,这就够了,没有任何遗憾。
良知了生死
王阳明“良知了生死”的生死观,是以“良知”为本位,以心性体认为基础的生死观,对于当时时代需求并建立新儒学生死观有重要意义。其切入点为“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因此所谓“悟道”就如我之前所言,便是他找到了对生死问题的突破,同时找到了如何化去生死之念的方法。而这个可以化去生死之念的事物,就是“天理”,放在人身上便是“良知”。
王阳明龙场悟道后所揭示的“心即理”,一直到他真正提出“致良知”后才真正完备。“了生死”的根本机制在于肯定“良知”是人心性中本来就具足的,因而决定了每个生命皆可即此身中实现“永恒”(eternity)。简言之,触及良知本质,就是达到了超越时空人我的永恒。
人一旦触及永恒,所有的“短暂片段”阴影就消解了,生命意义豁然开朗,不再为死亡所焦虑,一切的不确定性自然化解。
当王阳明悟道之后,认为“致良知”更为简易直接,不必再弯弯绕绕在“生死问题”上,“次谦之韵”中云:“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辨浊清。”直接从“致良知”着手,不谈生死而亦可了生死。所以他才会对萧惠说:“知昼夜即知死生。”“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所谓“死生之道”便是生命的意义,王阳明的回答关键就是必须掌握“天理”才能“知昼”。这和庄子论“道”时说:“芴*[hū] 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天下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不好回答。王阳明对“生死”的看法和阳明心学对“生死”的看法是不一样的。王阳明龙场悟道,没有透析“生死”的本质是无法超越自我的,即无法超越自我观念和肉身对“生死”的执著的。王阳明将“生死”看着是整个生命系统里的两种存在状态,本身并无优劣之分,并无先后之别。《传习录》中有大量他与弟子们的对话,关于仙、佛,关于白、昼等,体现了他对生命和时空真切的把握。而这一切的把柄就在于先天本有的“良知”,人人具足,一分不少。除非你故作糊涂,否则,随时都可以体察到它的存在。圣凡之别就在于你在多大程度上依循了“良知”的状态。而阳明心学对“生死”的看法就不好说了。王阳明主张昌明圣学,它是一个宏阔的概念。心学他有提过一次,后世学者仅仅抓住“心学”二字做学问,而忘记了阳明立言的宗旨。所以,阳明心学泛指研究王阳明思想的学说,这种学说对“生死”怎么看就不一定了,与阳明也没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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