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问題,作为一名已經退休二十余年的老教师,心中骤然波浪翻滚,五味杂陈起来。万千感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陕西師範大學毕业的。受党教育多年,一直立志报国。毕业初分配到一所中等师范学校任教。那年代,初中毕业能考上中师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尖子生,不单学习成绩优秀,而且个个能歌善舞,能写能画,善于表达,全靣发展。能在这樣一所学校任教,除过自豪,身心压力自然很大。加之,那个年代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而我們学校所在地是一个老天主教区,周围村民基本都是“天主”的信徒,所以阶級斗爭的弦繃得特别紧。在这种背景下,作为出身剝削阶級家庭的我,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了。
变压力为动力!打铁先得自身硬,要想当先生,必先当学生。向老教师学习:听他们讲课,看他們教案,向他們请教疑难;向学生学习:听他们弹琴,看他们跳舞,和他们一起打球;向贫下中农学习:听他们忆苦思甜,和他们一起干活……总而言之,要“在烈火中淬煉,在沸水中蒸煮,在冰雪中磨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成得正果。
记得文革中有个“评《水浒》,批宋江”的政治任务,要求学生写批判文章。学生们绝大多数都没有看过《水浒》这本书,也不知道宋江何许人?如何下笔?怎么批判?为了让学生们写好文章,我把《水浒》中有关故事讲给学生们听,并提出有关“招安”等情节让学生们思考如何下笔。谁知这样做的结果给自已带来“滔天大祸”,上面说我公然对抗运动,大肆宣傳封资修,立即停止了我的工作,对我展开铺天盖地的围攻与批判,并将我们班的学生赶到乡下去参加“三秋”活動。对于“学校领导”这样的决定,学生们非常不满。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夜晚偷偷跑回学校给我通报“消息”,告诉我“革委会”将对我採取怎样的“革命行动”。看到孩子们身上单纯的热情及他们对真理和正义的理解,我觉得既很欣慰也很滑稽。欣慰的是青年们对于是和非,邪恶和真理,正义与谬误的辨別已經开始变得清晰,成熟起来了,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希望与未来。滑稽的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某一时段,某一地区,我们传递人间真爱,传导我们对于真理的拥抱,表达我们对于正义的支持竟然要用“白区交通线”那样一种隐蔽的方法进行。
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一个十年的一点儿感悟:在那个年代里,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教师节”这樣的奢望,但我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做一名普通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与荣光——和一群天真烂漫,朝气勃勃,积極向上的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听他們笑,看他們哭,感受他们的真挚与友爱,接受他们的诚恳与成熟,这才是比任何形式的“教师节”还要重要而珍贵的礼物啊!
改革开放后,我调囬家乡,囬到我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求学之地。游子归来,正值盛年。在遍地书香,上有先师,中有同仁,面对嗷嗷待哺的青年学子们,我在心中告诫自已:回报乡梓,理应殚精竭慮,不可患得患失!这一年设了“教师节”,学校请教师们在“明㐅楼”大吃一頓,一线教师发了“辛苦费”。虽然并没有“美酒”助兴,却已面红耳热,走路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便听得没在一线的同仁们有些切切私语的不满了。
后来便有了职称评订,便有了论文要求,便有了外语考试,便有了有偿补课,便有了“请客送礼”,便有了……种种的流言与不满。
我很奇怪:在那种“阶級斗争”满天飞的年代里,“知识分子臭老九”“知识越多越反动”,最有知识的人都“夹起尾巴做人”,谁也不敢胡说乱动。为什么在“科学的春天”到来之后,却斤斤計較起“职称”,计较起待遇,计较起有偿补课,计较起……那些劳什子呢?不是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不是说“君子固穷”吗?不是说要“救救孩子”吗?
自从有了“教师节”之后,教育界一些怪象就出现了:开始时偷偷没沒,后来公开设班,再后来各种补习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地蓬蓬勃勃,生机盎然地登堂入室,大行其道了。
在这种情形下,我于本世纪元年退出了我奋斗了三十八年的教育界。
没有“教师节”的年代里,我们是“臭老九”,是继地,富,反,坏,右,叛徒,内奸,工贼之后第九类“专政对象”,大气不敢出,脸上常带笑。天天盼,夜夜想:何时能出头?到了改开之后,我们挺起腰杆做人,成了无产阶級光荣的一员。后來更设立了“教师节”,教师成了“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成了最受尊敬的人,成了社會主义的主人翁。但是我們一些人却意见很大,牢騷滿腹,不走正道。你说說,这样的“教师节”还有个什么过头。
离开学校,离开学生之后,虽然过起了“採菊东篱下,悠然見南山”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是梦里总在讲台上,总在学生中。有时醒来,泪湿枕巾,脑子里满是对“教师”职业的污言秽语,诅咒和讨伐。教师成了国人的出气筒:进不是,退也不是,站不是,坐更不是。有找老师报二十年前当学生时挨打而报仇的,有现今因为老師上课“体罚”而跳楼的,有上课因为瞪了某学生挨砖的,有因为没让某人孩子换座位而受训的,作业布置少了挨骂,作业布置多了挨抽……反正教师成了“鸡肋”,成了“抹布”,成了出气篓子!在这种大背景下,光靠“教师节”能够振民心,扶正气,尊师重教吗?
究竟什麼样的教师节才是我心中的“教师节”呢?答曰:重拾尊师重教之古风,再造教育兴国之信仰,严整师德之日,便是泱泱大國重振雄风之时!
像刚开始时,过第一个教师节的隆重程度,就是我最欣慰的。我是1983年9月通过民办教师竞选,当上老师的,由于竞选激励,对手都是村干部的亲属,所以,没能及时定级定位,一直到1984年3月,才正式任命为“民办教师”,当时领教育局下发的每月12元补助,然后是每年年底村上给的300多元的年工资,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的加入,首次打破我们村只能村干部亲属当老师的局面,在村民内部激起了强烈反响。
当时,我家应该是村上最穷的家庭之一,穷人家的孩子当上老师了,并且是依靠个人实力,考试进入的,比村上出个“秀才”还荣光!
第二年,1985年9月10日开始确立了第一个教师节,我带的第一个五年级毕业班成绩名列前茅,第一次被评为模范教师,大力表彰,记得那一年,镇政府专门召开了教师节表彰大会,会后,披红挂彩,锣鼓喧天,转镇村街道举行了游行活动,模范教师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夹道两边群众招手示意,议论份份,那时的心情真的无法形容,只觉得当老师,太光荣了,太自豪了!太威风了!
回家后,村干部也组织了座谈会,且请老师聚餐,晚上专门为老师安排了电影晚会,那时的大街小巷,议论最多的是老师,是教育!那才叫“无尚光荣”!
时过境迁,如今工作38年了,第37个教师节快要到了!农村小学逐年合并,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教师”,一点都没人待见了,每逢开学之际,教师节来临之时,都是暗然神伤之时。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DoDo生活网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77dodo.com/aiwen/262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