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
彼时,很难理解胡萝卜跟过年的关系,也许,是因为胡萝卜有甜味而且可以生吃的缘故罢,或者是胡萝卜可以吃的时间,逼近年关?
但乱吼着这个童谣,迎来一年少有的狂欢季。
1.无论怎样,过年,都是合家忒忒注重的一个节气。
那时物质相当的匮乏,过年时节,一头百多斤的猪肉,大半会交给供销社,留下的惟半边猪头,猪尾,三四块猪肉,少许猪下水,以及边油、角油。
记忆中在杀猪匠的刀下,一头猪是有这样一些构成:猪头、项圈(皮厚,不好吃)一块、靠山(两块)、前腿(两块)、宝肋(两块)、软肋(两块)、后腿(两块)、园尾(两块),兼一些猪下水而已——大肠小肠好像也要交给公家做肠衣。如果猪肠因为吃多了红苕质量不好——称为粉肠,也要给杀猪匠,作为酬劳。
在寒冷的冬天,猪儿或肥或瘦,都一律要拉到案板上奉献。一般还要在屋檐坝子挖砌一个新灶,用最大的锅烧水烫猪。这边厢人群聚集,那边厢帮忙多多。猪一断气,杀猪匠就会用一个长的铁条,从猪后腿划个口子朝里面捅,然后抱着吹气,其他人都帮忙用洗衣棒捶打,便于猪全身鼓气,好刨除猪毛。
2.杀年猪是一个少有的没有明确目的的亲戚的聚会。
一般而言,办个事总归得有个由头,客人总归得送点小礼,或三斤面条,或一斤白糖加两三块的劣质红苕酒包谷酒,或米豆腐等可以下锅的小菜。再不济,也得送几个青森森的没有卷拢的包白菜。如果空手到一户去混吃,那脸皮相那个当的挂不住——不带是恁个没有礼貌的。
但年猪饭不一样,来吃一顿嘎嘎,却不会送礼。
以至于现在我还记得一个相当经典的说法。某人,比较吝啬——现在想来,一定是囊中羞涩没有送的东东啊——某次去某家吃年猪饭,庄严地宣布:你们家结媳妇我没有空没有来,你们家嫁女我有活路要做也没有空来,这盘,你们家杀猪,我无论如何也要丢了功夫来,再不来,硬是要你得罪了。
是的,当时这个宣言,相当的让人崩溃。不晓得被吃者当时好郁闷的腹诽。
3.年猪饭并不精致,以鲜肉爆炒+下水乱炖+猪血为主。
这也许只是过年之前的预演而已。
过年得准备腌制的肉,还有生产队偶尔分下来的鱼,还有烟酒纸烛之类。是日,会有很多样吃的,要求是,饭菜得有剩的,大年吃肉,初一吃汤圆,初二吃面。初二以后,就开始走人户,也就没有更多的安排了。
大年三十,比较郁闷的是,家里一般上午要安排种洋芋,一定得干活。而且早上,一般要用油渣炒鸡蛋饭。饿极的我们不知道,这是大人无奈的一个“阳谋”。整几大碗蛋炒饭了,中午就吃不下好多肉啊。
某年还是要种洋芋,我心不在焉,常常梭回家去,看锅里炖的坨坨肉,不管熟还是没有熟,一会整一坨,一会整一坨。这下恼火了,因为种洋芋出了汗,因此感冒,闷油一个春节!
4.大年夜的规矩很多,童年没有电视,又不敢乱串门,只能呆在火塘边,听大人们摆龙门阵。一直要守岁到12点过才准睡。常常瞌睡中,会把棉袄或者其他衣物烧个洞,然后就是斥骂和哭泣,一夜无宁。
5.大年初一,一般要吃红糖汤圆。
那个时候,没有冰箱,没有冷藏的工具,汤圆一般都用太阳晒。重庆的冬天格外阴冷,常常汤圆面要发酵变质,一入水煮,就成了半红不红的。那时觉得红色很好,自欺,以为是红糖溢出来了。现在想来,变质的汤圆吃了那么多,还没有遭病,真是天可怜见这些人,不欲再追加痛苦吧。
初一那天最盼望的,是汤圆包着的硬币。
一般那天,总会在三五个汤圆里包一分两分或五分的硬币。印象中,都没有吃到过硬币一样。事后惟安慰自己,有钱的汤圆自然不会包红糖,寡淡,不好吃,不安逸
关于汤圆,有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某户家境不错,父亲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医生,但儿子脑子反应有点稍显迟缓。那天,要去相亲。事前父亲就叮嘱儿子,说千万要注意有礼貌,不要轻易发言。
女方煮了汤圆,估计是汤圆的质量不是很过关,或者是这个儿子吃汤圆的时候技术不过关,汤圆老是粘嘴巴。吃完第一个,该儿子就拟发言讲汤圆不好,他父亲楞了他一眼,他按捺下了;当他吃第二个的时候,情况如故,他拟开口,父亲鼓了他一眼,忍了;第三个汤圆吃毕,他又要说话,他父亲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他一下子火了:“你盯我也是恁个,你鼓我也是恁个,你踢我还是恁个,我就是要说汤圆粘舌头!啷个嘛”。大好相亲的局面被破坏鸟。
6.春节是走亲访友的季节,最重要的亲戚,无疑是一些直系亲戚家,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去世的老辈子们上坟,挂纸,放鞭炮。
奔向大自然里固然是开心的事,看到亲戚家的小孩也是开心的事。但最开心的,莫过于祭奠仪式上的那些有糖有卤食的冷盘!
这些食物,既能当时吃,也能储藏一段时间,是为“吃干盘”。如果关系好,有小孩能给你干盘吃,那简直是“中-美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那是兄弟+同志鸟。
7.除了春节,最重大的节日还有两个,一个是栽秧的时候,一个是哒谷子的时候。
尽管是山陵丘地。但对于大米,或者稻谷的看重,是彼时记忆中最深刻的。
1980年以前,稻谷的品种都是高杆,产量少,易倒伏,病虫害多。1980年后,就是矮杆稻谷了,亦即袁隆平先生研制的那些品种。
稻田处理,严格的需要四道工序,收割后犁田耙田一次,冬季霜冻前一次,年后开春一次,栽种前一次——现在早“四合一”,这被老庄稼们痛心疾首的“懒庄稼”做法。
水稻一般要先发芽,然后洒在专门的“秧田”里,现在还要用地膜,等到可以移栽的时候,再拔出来一株一株的栽种在田里。
栽秧是一个盛大的农事节气,也非常的累,勾着身子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后移,而且随时要注意行列的整齐。周边是明晃晃的水,累。因此要上午下午中间时候要吃一点东西,称为“喝开水”,中午得吃“项圈肉”。虽然肉质不佳,但是肉肥厚,在粮食荒的季节——固然常常不够吃,但是栽秧时节,是一年中最缺粮的时候——肥嘎嘎还是相当安逸的。
农历8月,就是割谷子的时候,一个拌桶,三面围合,打谷子是一个男人气质的彰显,是成为壮劳力的标志——否则,就只有背挑谷子,或者割稻子的份。
8.过生、结媳妇、嫁女以及丧事,也是小孩的节日。
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到处跑,到处闹。扑爬连天,吆五喝六,搅成一坨到处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那时结婚,一般男方要组织庞大的队伍,举着红旗——那是真正的红旗,敲锣打鼓去迎娶媳妇。如果路远,就在女方吃中饭,如果路近,就回男方吃中饭。那时的孩子没有闹房,听房的习惯,一门心思想的,就一个吃字。
所有的类似盛宴,大致安排都是9个菜,三个汤。比较讲究的家庭,一般说的是“9盘12碗”。开始一定是一个淀粉间杂豆腐条类的菜,上面浮着一点菜油或蛋花。非常烫,一般讲规矩点,由席上的长辈用陶瓷调羹抹均匀,然后舀一调羹,冷一点再吃。好多小孩猴急,舀了就喂嘴里,烫得泪花转,又不舍得吐出来。
人在小的时候都喜欢过年。热闹,有好吃的,有压岁钱,穿新衣服。由于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我们家三口人就去大爷家过年,还有二大爷家三口,加上大爷家四口人,挤在一间屋里,从三十待到初一下午。很多年也算热闹开心,等大爷家的孩子都结婚成家,我们就各自过年了。
一家三口过年人显得稍微少点,但我也开心,毕竟自由自在。可我爸每到过年的时候就异常烦躁,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奶奶死的早,他恋不恋母我不知道,但他真的是恋他们家人,甚至我大爷家养的狗)。因为过年不能跟他们厮守在一起,他就很明显的不喜欢过年,后来二大爷媳妇死了,我们就接他一起来我家过年,我爸的情绪还能好点。
大家可能无法理解,到了什么程度呢。有一年我爸想邀请大爷一家来我家,他自己不敢打电话,就让我妈打。他说,他们不来都是因为我妈。我妈就打电话,诚恳的邀请,谁知我大爷的媳妇说,那天他们得跟她的同事打麻将,我妈就只能说后面日子哪天行,最后厚着脸皮定了个日子。然后那天到了,我姑姑来了,我大爷的媳妇来了个电话,说他们过不来了,因为得去同事家。这样拿我爸不当回事的事太多了,但我爸从来没放在心上。
后来我就不喜欢过年,自己家里的气氛不好。初一跟大爷他们吃饭,看到我爸截然不同的情绪变现,更是高兴不起来。每年过年就是忍着过。
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够出去旅游过年,争取早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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