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收录海子诗比较全的,是作家出版社的《海子诗全集》,在此之前,三联出版社出过一本《海子诗全编》,也是比较全的,《海子诗全集》是在《海子诗全编》的基础上,又搜集了不少散佚之作,包括海子早年自己油印的诗集《小站》《麦田之瓮》中的作品。
按出版商的说法,《海子诗全集》一大亮点,在于收录了海子创作的颂体诗《生日颂》与散文小说《村庄》。
如果能通读这本书,海子的诗也就算都读过了。
我知道,一般提到海子的诗,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但我觉得,对这首诗,有太多误读,在之前的文章里,我专门谈过这件事,这里不多说了。
但如果不是靠着这首诗的大名,海子恐怕至今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诗人,也许早被人淡忘了。毕竟他那些诗歌,多数都意向跳跃,晦涩难懂,对很多对现代诗歌缺乏阅读经验的人而言,阅读体验并不好。
如果没有这点名望,就算别人送你一本海子的作品,日日放在你床头,你恐怕也不会读。
我有在买来的书上写上购买日期的习惯,我买的第一本海子的诗集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海子的诗》,扉页上写着几个字:“98.9于蓟门桥”。
我想起来,这本书是1998年,我在蓟门桥,北京电影学院大门对面的一家小书店里买的。我甚至还记得店老板曾问我,是不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我说不是,只是偶尔路过。过了很多年,我才发现,这本书纸质粗糙,印刷模糊,应该是本盗版书。2007年,我又在卓越网(还有人记得卓越网吗?当年的电商大佬,后来被亚马逊收购,成为亚马逊中国)上买了一本这个版本的正版书。
但是,这本盗版书恰恰是我翻阅次数最多的一本海子的诗集,远超后来买的《海子诗全集》,我已经记不得这些诗多了多少遍,只记得这些年由于多次搬家,书太沉,搬运不便,很多书都封在箱子里,放在家中平房老屋里了,而少数一些陪着我到处辗转的书中,就一直有这本《海子的诗》。
对于想读海子诗的人,我要推荐这个版本。这个版本和《海子诗全集》一样,都是海子的好友西川编辑的。西川也是中国现代诗人中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无论从对海子的了解,还是诗歌的品味上,西川都是海子诗最合适的编者。
西川在这本《海子的诗》中,选编的多数都是海子的抒情短诗,西川说海子“流传最广、最具影响的是他的短诗”,“正如诗人自己所说,他的短诗是绝对抒情的,有一种刀劈斧砍的力量”。
的确,后来的事也证明了西川所说,我们今天最熟悉的海子作品,正是抒情短诗。
我随便在这本《海子的诗》中挑出几首,相信很多喜欢海子的人都会会心一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不必说了,《秋》《九月》《我请求:雨》《死亡之诗》(一、二)《祖国(或以梦为马)》《献诗——给S》《日记》《春天,十个孩子》,都是海子的名篇。
要我从中选出一首印象最深刻的,我觉得是不可完成的任务,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并不是能够放在天平上,称量出轻重。而一首歌带来的触动,即便是对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情境下,也一定有不同的分量。
不管深浅或轻重,只要能从诗中感受到美,触及到灵魂的某一个弦,让情感之湖泛起一丝涟漪,我觉得都不虚一读。
有些诗,可能并没有那么有名,但给我的印象也很深。
比如有一首《给B的生日》,显然,这是海子献给他某一位女友的诗,那“四姐妹”中的一个:
天亮我梦见你的生日
好像羊羔滚向东方
——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黄昏我梦见我的死亡
好像羊羔滚向西方
——那太阳落下的地方
秋天来到,一切难忘
好象两只羊羔在途中相遇
在运送太阳的途中相遇
碰碰鼻子和嘴唇
——那友爱的地方
那秋风吹凉的地方
那片我曾经吻过的地方
情话用如此意象烘托而出,让人心动。
还有一首可能被不少人忽略过的《历史》,但我很喜欢这篇:
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
蓝色的水
盛满陶罐
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
火种
最初忧伤的别离
岁月呵
你是穿黑色衣服的人
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
脚插进土地
再也拔不出
那些寂寞的花朵
是春天遗失的嘴唇
岁月呵.岁月
公元前我们太小
公元后我们又太老
没有谁见过
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但我还是举手敲门
带来的象形文字
洒落一地
岁月呵
岁月
到家了
我缓缓摘下帽子
靠着爱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
青铜浸透了泪水
岁月呵
如果一定要说触动较深,那我就从短诗中选出这首《九月》吧: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马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的诗歌我读得不多,其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印象最深。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诗写于海子自杀前两个月。
我从中看见的是海子与俗世的和解。
但这和解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的。
他到那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去了,通过铁路,通过铁路上滚滚的列车。
从决心做诗人那天起,诗人就没有了享受世俗幸福的权利,为自己喂马、劈柴,成天周游世界,关心切身利益,诗人没可能活得这么小。
可不活得这么小又可能与世俗社会格格不入,还会因为超凡脱俗被众人鄙视而不是敬仰。
鲁迅深感疼痛:“庸众和天才的战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尼采说,“最好的作者,是那些羞于成为作家的人” 。
是啊,他们只会干这个,而且特别缺乏动手能力,只会在文字里天马行空。
喂马、劈柴,一般人都能够做,可在诗人那里是天大的事。
他们只是特别擅长写诗。
他们生活在想象的形象思维的世界。
总之,如果某一个在世俗生活中如鱼得水的对你说Ta是诗人,你应该怀疑。
你要问问Ta,你的生命重要还是诗歌重要?
诗人的解答,应该是很傻很天真很感情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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